二十多年前,我开始自学英语的时候,经常去那些网吧上网,在国际交友网站找人用英语聊天。
我特别重视那些英美退休老人,他们时间充裕、见多识广、文化素质比较高、文字表达比较规范,是最好的聊天对象。这些人中,很多对汉语或者东方文化感兴趣,所以和我也挺聊得来,其中有几个就成为了我的老朋友。二十多年了,我从一个青年成长为了一个中年,他们也从一个退休人士成了一个老头。
曼德尔教授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个犹太人,刚去世的太太、唯一的女儿、女婿、外孙、妹妹、妹夫、侄女都是犹太人。虽然这个家族远远不是那种极端犹太教信徒,也没有歧视基督徒或者被基督徒歧视的情况,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谈婚论嫁时,还是优先选择犹太人。
下面这种才是极端犹太教信徒,在纽约和以色列都很多。我在曼哈顿过圣诞,那栋楼里就住着不少这样的人。
圣诞节之前两天是犹太教徒自己的圣诞,好像叫光明节。那些天里这些犹太人不能碰金属,所以我经常会看到一楼有一个大胡子等在那里,等着我开门,他好跟着进去,因为他不能碰金属门把手。有时候他们等得太久,会用袖子包着手掌去开门,但很多人宁愿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等,也不去欺骗他们的主。

但曼德尔教授一家子不是这样的,他们从来不去做礼拜,过节也没有什么讲究,元旦是一个比他们的圣诞更重要的节日。
他和刚去世不久的太太、女儿都是博士,后来都进大学当了教授。太太在世时是美国一家政治学院的院长,女儿现在是一所美国顶级大学的校长。他自己崇尚自由,因此很早就从大学辞职出来,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给大企业培训商务写作。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国精英家庭。
太太那一代人嫁人以后都会改夫姓,女儿这一代人则会保持父姓,所以他们一家三口都叫曼德尔教授。
我叫他百瑞特BARRETT,他的名。百瑞特给我讲过自己家里和太太以前的历史。夫妻两个都是在二战期间出生的,他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父亲做小生意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一台私家小汽车了,前些年来到我们金井镇,听我说大部分人家都没有汽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时候,他的母亲经常和一些犹太父女坐在一起打中国麻将,这让我和他都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一家并没有在唐人街住过,也不认识什么华侨,为什么会打麻将呢?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至少暗示了,华人与犹太人之间的互相关照和友好似乎超过了我们当代人的认知。很多人都知道,二战期间,上海是全世界极少数胆敢收留犹太人的国际城市,也许那是因为,在当时,两个民族之间已经互有好感了。
百瑞特的太太是在欧洲出生的二战宝宝,刚出生一家人就开始逃难,仓皇坐船前往美州,但是一路上被很多国家拒绝登陆,主要是南美洲包括墨西哥在内的那些国家,后来船上的食品药材等越来越少,死了很多人,最后大概是迫于国际舆论压力,这艘在大西洋上漂流了很久很久的邮轮终于被保持中立的美国政府收留了。其他的犹太人逃难邮轮大概是看到了这艘船的悲惨遭遇,决定试一试陌生的东方,比如上海,然后挺顺利地被中华民国收留,当时在上海还有一个犹太区。
后来这个在炮声中出生的犹太小女孩成了一家政治学院的教授、院长,也许就和她自己的这段经历有关,虽然她当时还在襁褓之中,但当时年轻的父母在那艘邮轮上所经历过的惊涛骇浪,肯定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童年,让她成为了美国女性政治人物中的一位骨干。她在疫情期间由于子宫癌去世,包括希拉里在内的一些政治人物都给她的女儿打电话,予以慰问。

MAUD 大姐
大概十年前,百瑞特带我去他女儿女婿家过元旦新年。这个女儿当时在布朗大学教书,收入有限,女婿知识渊博,但性格不太适合工作,于是在家当家庭主夫。他们有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家庭负担很重。他们的房子很小,我和百瑞特只能睡在地下室里。
这个安排我当时没有很在意,因为百瑞特和我说,他和太太来女儿家,也是睡在地下室里的。现在想起来,这事其实值得思考。要是在中国,长辈来访,肯定要腾出一间客房给他们睡,外孙外孙女要么和父母睡,要么和外公外婆睡,或者睡地下室或者睡沙发。
要是我父亲是百瑞特,被安排睡在地下室,只怕当时就扭头回家,发誓不再来这个女儿家了。
美国和中国的传统社会对待长辈和晚辈的态度之区别,在这件事上凸显出来。在中国,孩子被爱护,但没有被足够尊重,没多少独立的空间。而在美国精英家庭,孩子的独立空间不会因为有长辈的来访就会被轻易挤压。
后来我们一起开车去外面玩,中午在小镇上吃饭,选了一家很一般的餐馆,比我平时在旧金山市中心高档餐馆的体验明显低了至少一个档次,饭菜也便宜很多。看着菜谱我就开始心里嘀咕,这是女儿招待父亲和父亲朋友的架势吗?不生气,只是好奇。
在旧金山和朋友出去吃饭,负责定餐馆的都是一个老牌英国绅士,一辈子连麦当劳的门都不进去的那种,带我去吃饭总是会帮我点一杯八美金的白葡萄酒。当然旧金山是美国的一线城市,和MAUD大姐她们一家当时所居住的那个小城市或者说小镇不是一回事,估计镇上也没有一家真正上档次的餐馆,当时没得选。
后来吃完饭,百瑞特的女儿竟然说:“我们分开买单吧。。。”这句话简直让我惊骇得要跳起来了。老父亲千里迢迢开车几个小时来看自己和外孙,竟然要他自己买单!哇,这真是让我不虚此行。我相信大部分美国人欧洲人都不会这么做的,也只有犹太人中的少数才会这么做。
当然,我理解百瑞特女儿家庭负担重,所以并没有怪罪她或者生气,我的老朋友也理解女儿的决定,欣然同意,后来好像还和我说,平时他和太太来,也是分开买单的!
他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女婿坐在旁边不做声。
他不做声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性格有点问题,虽然非常聪明,但是做什么工作都做不长,只好呆在家里,这自然让岳父岳母看不惯,明里暗里都会抱怨,女婿在岳父面前抬不起头来,只好沉默。
后来在他们家里吃晚餐,我又注意到一件小事,百瑞特的女儿分配食物很理性,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客人都很公平,并没有对我这个远方来客特别的客气,说话做事也很高效,清楚明了。所以当天晚上我睡在地下室里就和百瑞特说,今天在这里玩了一天,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你女儿 – 比我大两三岁的小曼德尔教授 – 她明显具有很强的领导能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百瑞特说,我太太也是这么说的,说她的女儿将来可能会当一所大学校长。
我们都说中了。
一两年之后,百瑞特有一天高兴地和我说:MAUD 被提名成为她所在大学的系主任了!(布朗大学是常青藤名校之一)
不久之后又来信:“MAUD 当上系主任了,工资高了一大截!” 老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
很快又发来邮件:MAUD 被提名当布朗大学的教务主任了,而且只有一个竞争对手。
然后又不久,“MAUD 工资又提高了,她现在是布朗大学的 DEAN 了(教务主任大约相当于主管具体事务的副校长)。”
才两三年的时间,百瑞特又发来一个邮件:“你知道威廉姆斯文理学院 WILLIAMS COLLEGE 吗?在美国排名第一的本科学院,他们在和 MAUD 联系,考虑聘请她当校长!”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所学院。他继续说:“你知道吗?要是成为了这所大学的校长,她的工资会提高几倍,而且会搬进一栋校长豪宅里,不要租金!”
为女儿的财务状况担心了很多年的老父亲那种自豪感,隔着太平洋都溢过来了。
我也很为他们一家高兴,只是我没他那么吃惊,这个结果挺合理,MAUD大姐真的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在他那个当了多年大学一把手的太太看来,女儿当上顶级名校校长估计也是顺理成章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们母女两人给我的印象都异常理性,而我的美国朋友大多数都是感性人士,包括那位要面子的英国绅士,而百瑞特嘛,算是介乎两者之间。他们的成就自然不如理性的女曼德尔教授们。
后来的结果自然是又下一城,MAUD大姐没有悬念地成为了这所顶尖美国大学的校长。她搬进威廉姆斯文理学院给她配的那栋校长府邸之前,学校按照她的品味和要求把那栋几百年的豪宅重新装修了一次,花了三百万美金!要知道,美国总统奥巴马搬进白宫,预算也只有两三百万。这所大学多有钱可想而知。为什么这么有钱呢?因为他们的学生都是美国社会的精英,威廉姆斯学院可以说是一所贵族大学。
不过,和白宫一样,以后MAUD 大姐不再担任这所大学的校长了,这栋房子要还给大学的。但是她还年轻,不到五十岁,可能会住在这里二三十年,就和她母亲一样,一直干到八十多岁还在当一把手。毕竟,在美国的大学,一把手,也就是校长,并不需要做很多杂事,这些事是副校长做,他们只要负责教学这个大方向就可以了。而且也没有什么教学任务,想去给学生上课就上,不想上也没人说你,因为并没有什么教育局来管他,自己就是老板。
MAUD 成为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并没有任何后台、家族关系,她没有送礼,机会都是猎头带来的。
她现在的工资可能超过了美国总统,实现了财务自由。
在这个社会,有才华的人基本上都能以各种方式出头,没能力的人迟早会被赶下来。
五个钱罐子 FIVE JARS
我们中国学生从小接受的唯一理财教育可能就是“不要浪费”,从来没人教我们投资,没人教我们做生意,不知道什么是营销,只知道找关系、送礼走后门。。。这种落后的理财教育碰上我这么一个从来不把钱放在第一位的人,就会产生大麻烦。于是昨天我决定花点时间去查一下资料,看看世界上最有钱的犹太人是如何教育他们的孩子的,找到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流传很广,说,犹太父母很早就会给孩子五个钱罐子,分别贴上标签:支出(50%)、投资(20%)、交税(10%)、慈善(10%)、存款(10%)。每次得到一笔收入,比如帮父母或者邻居干活,得到的钱必须严格按照上面的比例分别存入进去。
小孩子买零食买玩具,只能从支出那个罐子里去取,不能动用其他罐子里的钱。家里交税的时候,父母会从那个交税罐子里拿走孩子的钱,家里做慈善的时候,同样孩子也要出钱。
存款罐子里的钱只能在节假日取出来,给家庭成员买礼物,或者在谁生病的时候动用这笔钱。

这个存钱罐系统背后的理性思维大概就是犹太人那么有钱的根本原因 – 专款专用,量入为出。我们绝大部分人都只有一两个银行储蓄账号,但是却有好几张信用卡,加上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这些花钱的口子。如果我们都准备多张银行储蓄卡,专款专用,没钱尽量不去借钱,只保留一两张信用卡,是不是会好很多?
百瑞特虽然自己现在没什么收入,也没有很大的开销,但他也请了一个财务顾问,帮他打理财产,帮他分散投资,帮他做很多决定。美国这个社会分工很细,什么活都可以找到专业人士来做,因此他们相对比较悠闲,做老板开公司的不需要什么都懂。
我们中国没听说过这样的职业,首先是我们不敢太信任一个会计,其次是觉得每个月花这笔钱不值得,企业和财务公司之间的关系是另一回事。这其实也反映了中国和西方国家的一个根本差距:信用成本。在中国,上当受骗太容易了。也许这对腾讯阿里这样的大公司是一个机会,因为对于钱方面的事情,我们只敢相信这样的大公司。如果支付宝可以帮我理财,帮我控制支出,我愿意把钱箱药匙交给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