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g Archives: 红排

洞庭之南,湘赣之间,群山绵延,纵横千里。群山之中有一大片,叫连云山,山不高耸,也不险峻,但正如山名暗示的,一座座山峰牵连在一起,之间显有大片平地。山谷之间,一条条古老的河道穿梭流淌,仿佛一条条万年修行的大小青蛇,在苍翠的山水之间,安安静静地巡视着属于她们的领地。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峰好像一顶顶小孩子的棉帽子,不停变换着颜色和质地,但帽子下的孩子,一直如同青葱般可爱。

起起伏伏的群山之中,大大小小的山川河谷之间,也有一些比较宽敞的河川平地,叫做塅,每个塅都有一个村庄,大点的塅则有一个镇守着,它们大多数傍水而居,居民们架着竹排来来往往。有些村镇守住一条条大山之间的古道,靠着做点小生意,接待各地行商为生。少数热闹的古镇一般是交通枢纽,有几百户人家,两三千人口,但大多数都是小家碧玉,一袋烟的功夫就从镇子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她们轻巧灵动、活泼洒脱,经常让北方来的行商旅人过目难忘。

从镇子里的一些碑文石刻来看,三四千年前的商周时期,就有人居住在这片广袤的大山里了,而且一些交通要道上的村镇还与北方中原文化交往频繁。

元朝末年,世道大变,群雄四起,战乱不停。湖南是粮仓,各路豪强必争之地,湘北由于洞庭湖的阻隔,东北部这片大山就成了一个金戈铁马南奔北突的通道,征兵的、抢粮的、逃难的、追击的,很不太平。一有风吹草动,那些集镇的百姓就拖儿带女,纷纷躲进山里,但山里也是野兽出没,土匪横行,而且缺衣少粮,困苦不堪。

长沙城东北方向百里左右,有一古镇,名尊阳,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大起大落的地方,北方豪强要打长沙,或者南方势力要夺中原,都要从这条路上过,要经过尊阳镇。几千来来,这里砍砍杀杀不曾停歇,钱财如同河中之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镇上的大户人家一般都早早地在深山密林之中置下了房屋田产,这样,兵荒马乱之时不至于需要找人投奔,家中值钱的东西有时候就埋在这里的地下,但这样的地方不容易找,一旦被土匪知道了,挖地三丈都找得到。

但在这尊阳古镇不算太远的山中,有一个地方隐藏得很深,一直没有被这些大户人家知道。曾经有些家族里的长辈知道它的秘密,但这些秘密一个个被战马脚蹄踏碎在了泥地里。

它叫碗底村。

村子不大,两百来口人,四十几户人家,王姓是大户,占差不多一半人口,其他杂姓有七个: 毛、罗、周、杨、戴、吴、孙,也占一半人口。

村子旁边当然有一条河,但这碗底村的河面宽得有些不像样,因为宽,所以水流异常平缓,柔情万种地抚摸着村子的河岸,还扑腾出了很多回水湾。

这些回水湾是鱼虾河蚌聚集的地方,水草丰茂,有些堂客手脚勤快,站在浅水里,挽起袖子,双手下潜,在水草中由外往内合拢,轻轻松松就会抓住一条青鲫鱼,有时候还会摸到一只肥胖的鲤鱼。回水湾里莲藕也多,男人们散工时在河里洗完犁耙副当,把水牛身上的烂泥洗干净,然后一个猛子钻下去,不久就可以抓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大藕上来,扔给孩子拿回家给娘去做晚饭。

这条河里的食物异乎寻常地充足,住在村子里的人有时候也会感到疑惑,甚至不好意思,这样躲在这个被山外的世界遗忘的村子里不劳而获,总觉得好像欠了谁似的,但等了好多年也不见谁上门来收债。

东边水深,可以划着小船打鱼,但个子高的顶着一捆干柴也可以淌水过河,而且柴不会打湿。西边则是一大片干净宽广的沙滩,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村子和水田菜园都在河的西岸,东岸只有墓地和树林,有个姓戴的守墓人住在这边。

夏秋两季,每到傍晚时分,男人们散工过后,就在上游洗澡,开着或荤或素的玩笑,孩子在他们的下手处洗澡,或者光着身子在宽广的河滩沙地上奔跑、打闹、挖沟、过家家、捉螃蟹,再下手,隔着几棵参天大树,一些嫁了人的堂客也在河里洗头、洗澡,互相泼水打闹。

年轻后生跟着父辈忙碌了一天,这时候就爬上那几棵大香樟,坐在树梢上看着正在落山的夕阳,幻想着山外的大世界,满腹惆怅。。。

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永远走不出这碗底村,整个村子里的几百号人口,仿佛被人下了咒,扔到这个深坑里,除非生出翅膀,否则永世别想逃出去。

几百年过去了,每年只有极少数嘴巴最紧、最值得信任的老成男人从这里出去过,他们是出去给山里的一些没有合适对象的后生姑娘物色对象的,一旦嫁进来,姑娘就一辈子不能走出去了,而那些少数倒插门进来的女婿,则更是不被信任,不许出去。在那个战乱不止的年代,这个村子一直严守规矩,保住了一方平安。

红排就出生在这么一个美丽安详的地方。

小女孩出生的时候,有人在清澈见底的河中看到一群奇怪的大鱼,背是青色,而肚皮白里透红,长得有点像河中那些两三寸长的红排鱼🐠,它们成群结队地拼命往上游走,但是很不幸遇到了碗底村这种只能进不能出的地形,只好改变方向,从河里游进了村子里的一条小溪,这些红色的大鱼在浅浅的溪水中一路蹦跳着逆流而上,奋勇争先,如同前去杀敌的红衣勇士。

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站在河岸上对着溪水里这群外来客人感叹着山外世界的巨大变化,纷纷追问那些不久之前才嫁进来的姑娘这是何物,但这些妇女都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鱼,人们又去追问那些几十年前嫁来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上门女婿,他们也连连摇头。村民都很失望,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北方的蒙古人对汉人的连年杀戮惊动了洞庭湖底的龙宫,把一群龙宫里的鱼吓坏了,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河里,这些鱼在蛛网一般的河道里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来到了这里。

这个猜想令大多数人满意,大家于是安静了下来,看着这群诡异而美丽的大鱼在村子正中间的一个池塘里终于停了下来,大概是放弃了再争上游的努力,或者已经筋疲力尽,决定先安营扎寨。它们每条起码有三四斤重,把一池丰茂的水草搅动得如同一锅清汤寡水的猪潲。很多鱼不断用尾巴拍打着池塘底,好像满腹怒气,这让岸上的人心情凝重,气氛很紧张,有些老人不时看着河面的方向,担心龙王会从洞庭湖里追到这里来。

红排的妈妈是个20岁的年轻妇女,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人群中,隐隐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往家里走。她的预感很准,池塘里那些愤怒的大鱼好像惊动了她的胎气,还在路上,羊水就破了,吓得这个生头胎的年轻女人加快脚步,一阵突如其来的阵痛让她滚到了路边下方的菜地沟里,躺在那里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她开始喊叫,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在村子中央的池塘旁看大红鱼,她的呼救一直没人听到。

这时候是下午时分,夕阳开始下山,晚饭时间快到了,一些女人收拾心情回家做饭,发现了倒在菜地沟里的产妇,赶紧叫人把她弄回家,叫来了接生婆。她的家人也急忙回家,准备迎接贵子。

半夜时分,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产妇一直在床上喊叫。正当大多数人刚刚入睡时,村子不知怎地就烧了起来,秋干气燥,烧得很快,

“起火了!起火了!”,村里的人都压低了声音喊叫,纷纷提着水桶冲出家门去救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和浇水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男人女人不管老少都在奋力救火。妇女孩子负责从水井里提水,青壮男人负责朝房子浇水,烟熏得很多男人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只好浇一会儿就下来喘气、擦汗,过一会再上。

当初,住在这碗底村的人家大多是为了躲避战乱、苛捐杂税还有债务进来的,如今,债已经不用担心有人上门来讨,但这火光和浓烟要是被远处的村民或者土匪看到,报了官,或者前来打劫,那这些人家将没人能幸免于难,蒙古人的凶残是出了名的。而且村子小,房子紧挨着建在一起,如果不尽快浇灭它,整个村子都会被烧掉,所以每个村民都会拼了命去扑火。

折腾了两个时辰,总算把火给灭了。

这场大火烧掉了三户人家的房子和大部分家当,都姓王,十几口人坐在地上痛哭,旁边的人有的在尽力相劝,有的则开始猜测是不是有人在报复才放了一把火。

大人们在一边擦汗一边擦泪,孩子们被差使着回家整理卧房,让这些没了家的人和自己家的孩子去睡,女人们回家去烧水,给这些一身黑灰的男人们洗澡。

那一晚,红排🐠刚出生就灰头土脸地成了个没娘崽,她的那个苦命的娘在她刚出生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

这场大火让心惊肉跳的村民们根本无暇顾及村子里有一个小姑娘出世这回事。

第二天早上,有几个早起的老人不放心,来到村子中央这口池塘旁看,只见一夜之间,池塘里那些大鱼产下了无数枚红色的差不多有葡萄大小的鱼卵,有一些些大红鱼产完卵之后就死在了水中,浮在水上,颜色也变得难看。它们的尸体引来了一些乌鸦和水鸟,在啄食这些死去的鱼,有几条岸边的鱼已经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一半沉入了水里。

这些大鱼的死,让很多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同在这天晚上死去的,那个生头胎的王氏,她生完孩子后大出血,接生婆和郎中都无能为力。

村民们一个个神情严肃,这些诡异的大鱼、凶猛的大火,还有死去的年轻堂客,都发生在半天时间里,让人觉得可能是天神的某种暗示,就是不知道是灾是祸。有些人发表自己的看法,说池塘里的这些鱼卵预示着村子里将会多子多福,人丁兴旺,那个王氏是被龙王选中,来给大鱼陪葬的。而那场大火,就是烧给洞庭湖底龙王的信号。

这个解释有些刻薄和无情,但又找不到其他解释,大家分头行事,有帮忙筹办丧事的,有负责搬砖修房子的,有上山砍树的,有取出罗盘看风水的。。。碗底村很忙碌。

房子被烧毁的是村里的大户王家,人丁众多,王家的人都去帮忙建房,难产而死的王氏嫁到了罗家,属于杂姓,于是所有的杂姓人家都去罗家帮忙筹办葬礼。王氏的夫婿叫罗玉贤,是根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很早就死了爹娘,成了孤儿,他的父亲罗松林也是独苗,所以这一家人一直人丁单薄,孤儿罗玉贤二十九岁才娶了小他十岁脾气古怪的王氏,如今,这个三十岁的鳏夫只怕是再也不可能续弦了。

当然丧事还是不能太简单,一来王氏毕竟是个有生育能力的妇人,她尽到了自己的本分,给罗家留下了骨血,二来丧事如果太简单她的娘家也不答应。

罗家有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家族墓地,在村子河东的悬崖底下,一棵繁茂的苦栗树旁。

由于土地稀缺,碗底村所有的墓葬都只有棺材大小,四四方方,用砖砌起来,棺材就卡在里面。有些上年纪的老人可以使用宽厚一点的棺材板,但王氏这样年纪轻的就只能临时做一块薄板棺材,刮一下灰就放尸体进去,油漆也免了。她葬在最下手。

为了避免被山外的人知道这里,不管是什么红白喜事,村子里都是不搞鼓乐的,一年到头都安安静静,只有水牛的哞哞叫声偶尔会传到四周的悬崖顶上,但那并不会惹人猜疑,放牛娃把牛赶到山谷里也是常有的事。

忙忙碌碌的丧礼过后,妇人们再也不在这池塘中洗衣服、养鸭子了。她们都把衣服提到井边去洗,或者跑到更远的河滩上去,不管怎样,这口池塘如今看着让人害怕。

很快池塘又恢复了以前清澈见底的模样,那些晶莹剔透的鱼卵在初秋的阳光底下,慢慢孵化成了一条条活泼泼的小鱼,它们的肚皮都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晶莹剔透,赏心悦目。

罗玉贤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取名红排,他隐隐约约觉得,女儿的这一生,可能需要那些大红鱼的保护才能顺顺利利的。

小姑娘是头胎,没有兄弟姐妹,爷爷奶奶早死了,家里现在只有父女两个,墙板缝里都透着凄凉。罗玉贤从河滩上捡了一些白白净净的圆石头,在妻子的墓地上堆了一条小鱼的形状,抱着小红排给妻子磕了四个头。妻子在世时,性格泼辣彪悍,让罗玉贤吃了不少苦头,但保护女儿兴许这是个优势。他心里有些如释重负,只是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

秋天的凉风从墓地一直吹到了村子里,丧事刚办完,就开始不断出现小孩惊风发烧的情况,村子里的路上,稻田边的田埂上到处插着小木板,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毛六阿公东家出西家进,给那些哭个不停的孩子收米,但不怎么见效,然后戴三爷也开始东家进西家出,他嘴中念念有词,把一张张画着符的纸烧着,放进水杯里,然后神情肃穆地让孩子喝下去。大部分孩子无法忍受那冷水中的黑灰的味道,哇哇地吐,大人只好一个抓住孩子的两只手,另外一个捏着孩子的鼻子,强行将水灌进去,最后往往是水洒了一地,孩子哭得嘶哑,被窗外不忍心的奶奶或者小姑抱走。。。

有人对着罗家的小木屋指指点点,说这个难产而死的王氏阴魂不散,在这些可怜的孩子身上撒气,说红排父女两个都是东海里来的灾星,罗玉贤小小年纪克死了爹娘,如今刚出生的女儿罗红排又克死了母亲王氏,而且给村子里带来了火灾。。。

指指点点和背后议论很快肆无忌惮,很多人指桑骂槐,声音很大,其中说话最大声的就是驼背和结巴这两个光棍汉,他们俩经常在罗玉贤经过时开着缺胳膊少腿的玩笑,很多人都能听见,他们的劣质玩笑有人附和也有人指责。

红排的两个舅妈孙氏和吴氏也加入战队,她们两家还没分家,八九口人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这次起火偏偏就她们家被烧得最厉害,好长一段时间里全家都要出去借铺睡。红排的外婆外公和一个舅舅带着孩子来他们罗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吃住都罗玉贤的,外公外婆带着孙子睡着女婿的床,罗玉贤和舅子在堂屋里打地铺,直到王家的房子建好,他们也没一个人出面帮忙说话,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们父女两个。

也有村子里的婆娘们背后议论,说孙氏吴氏两妯娌这么生气其实是因为,红排娘出嫁的时候,蛮横地带走了太多的陪嫁,黑漆大柜都打了两个。公公婆婆一直惯着这个满女,如今生产死了,陪嫁要不回来,心里也不痛快,加上两个儿媳妇一直对他们有意见,自然不会帮女婿说话。

三十岁的杂姓户罗玉贤见谁都小心伺候,端茶敬烟,毕恭毕敬,他百口莫辩,那场不明不白的火烧坏了好几户人家,还让这么多孩子遭罪,又要担心有土匪和官兵找到这里来,这些人总要找个背锅的。而罗玉贤光棍一条,是最适合背黑锅的那个。

罗玉贤白天要外出干活,要是把女儿锁在家里,他担心结巴和驼背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坏家伙会逮着机会编造一个理由爬进来,害死自己的女儿,他又找不到值得相信的人来照看她,只好将才两个月大的婴儿放在背篓里,背着出门干活。山谷里湿气重,天气又越来越凉,小婴儿经常发烧,营养也不好,瘦瘦小小,让父亲看了揪心。晚上睡觉小宝贝老是哭,惹得邻居抱怨,于是暗自盘算,要带着女儿冒死逃离这个冰冷的村子。

碗底村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尊阳古镇上的山民站在山顶上朝这个山谷里看,只能看到雾气重重,深不见底,偶尔还会传来一些似人似鬼的声响,人们觉得底下充满瘴气和凶险,从来没有人尝试下去过。有人说这个山谷底下埋着很多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他们回不去,一个个都成了尖牙厉鬼,即使是最厉害的采药的山民也不愿意下去冒险。

碗底村只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可以进来,要出去,也只能从这个隐秘通道出去,但这个通道必须走水路,而且要潜水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村子里只有少数男人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包括罗玉贤。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将嫁进来的新娘子,用油布笼子装着,从洞外潜水带进来,算是碗底村的几个水下精兵之一,按道理他从这里出去是挺轻松的,但是,这个山洞的那头是个破庙,由王家派人守着,这边,油布笼子平时也是锁在王家祠堂里的,他一个杂姓,根本拿不出来,最重要的是,小婴儿无法潜水,即使套在油布笼子里也太危险,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邻居周大娘是个好心人,晚上经常过来帮他带孩子,换尿布、洗尿布、喂羊奶、缝缝补补,她一边帮忙磨米粉一边和罗玉贤拉家常。周大娘是从山外罗戴塅嫁进来的,她家住龙华山下,十四岁那年,娘家的大哥赌钱输红了眼,把她这个妹子也堵上了,后来人家来讨债,要把她抓走,大哥不知道躲在哪里不出来见人,父亲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气死,十四岁的她和四十岁的母亲都斗不过那些讨债的流氓,最终她被拉走,蒙上眼睛,辗转弄到了这里,从此与家人失去了音信。

“当我被蒙着眼睛浑身捆住塞进那个油布笼子时,我吓得尿了一裤子,以为他们要把我浸猪笼,后来把我沉到水里,听着耳边的水声,我又怕又气愤,把嘴巴里面的脏布吐了出来,破口大骂,把我大哥和那几个卖给这边周家的人贩子都骂了个遍,后来晕了过去,等到我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周家的床上。” 周大娘一边说一边抹泪。

“我娘肯定早就死了,至死也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周大娘哽咽着说,“她肯定是怀疑我被卖到了窑子里。”

每每说到这里,周大娘都会痛哭失声。她虽然已经在这个小地方活了大半辈子,但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外来人,在自己家里不敢这样哭,周家老头子会朝她吼,她给周家生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也会嫌她烦,只好对着一个没了娘的小婴儿哭一场。

红排的外婆起初也会送来米粉、鸡蛋、红枣,或者过来煮点罐子饭喂孩子,后来就来得少了,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来了。

罗玉贤经常会带着女儿去村子中间的那口大池塘边看,那些小鱼慢慢长大到了一寸多,成群结队地在水底游动,由于村民们的保护,不让鸭子靠近,所以鱼的数量极多,让人不禁开始纳闷,它们吃什么长大的?水草它们好像并不吃,喜欢在水底的砂石上面啄,田螺太大,它们吃不下。后来有人记起来,那些大鱼都死在了池塘里,它们的尸体腐烂了,应该是变成了小虫子钻进池塘底,等着给它们的孩子们吃。

有一天,他留意到岸边有饭粒,意识到这里一直有人在用米饭喂鱼。可是,碗底村里,谁会舍得用金贵的米饭喂鱼啊?他在脑子里把村子里那些好心人都过了一遍,但想不出谁会拿米饭来喂鱼。罗玉贤想了想,把女儿的襁褓放在岸边的青石板坐凳旁,伸手从池塘边上的水里摸上来一些石螺蛳,捡了块石头,捶碎,扔到水底去,很快那些小鱼都围了上来,一顿疯抢,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些黑白螺蛳壳。

这就好了!罗玉贤很高兴,这池塘里,水沟里,还有河里,石螺蛳多的是,田螺也不少,平时都是拿来喂鸡鸭的。从此以后,罗玉贤每天大清早都来用螺蛳肉喂鱼,抱着女儿看水底鱼儿抢食的情景,小红排只有几个月大,大多数时候在睡觉,有时候也会醒过来,盯着水底看。

红排三个月大的时候,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少了很多,憔悴不堪的罗玉贤腰杆挺直了很多,黑瘦的脸上眉目舒展,小红排的小脸变得粉嫩可爱。

有天清早,地上拱起了狗牙凛,吹口气都会变成冰碎一地,罗玉贤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提着小半桶砸碎了的螺蛳去喂鱼,这些天来,他每天去喂鱼的举动让村子里的人瞪大了眼睛,大家开始有些畏惧,包括结巴和驼背,都不敢随便说他罗玉贤和小红排的坏话了。谁知道呢?这些鱼也许真是神灵,会保护这妇女俩。

路上很滑,好几次差点摔倒,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女儿放在床上,自己一个人出来。但想了想,他决定跪在地上往前挪,万一滑倒也不会伤到女儿。之所以一定要带着女儿去喂鱼,是因为他开始越来越相信,这些鱼终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保护女儿。

刚走到池塘边,他看到一个人把两只手缩在袖筒里,朝着池塘的方向,坐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罗玉贤当然认识他,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哑巴。

不知道什么原因,村子里的残废和怪人很多,男的女的都有,这个哑巴就是其中的一个。

三十二岁的哑巴指着池塘,头也不回地哇哇叫了一声,示意三十岁的发小罗玉贤注意什么。罗玉贤往前走进,发现今天的池塘冒着热气,但特别安静,心一下子开始不安地跳动,再走进一看,水里的鱼都不见了!

罗玉贤困惑地看着哑巴,但哑巴也是一副很困惑的样子,他的身旁也有一个小木桶,原来他也是来喂鱼的,只是比罗玉贤还起得早。

这口池塘是活水,有一条小溪常年不断往这里流,又从池塘的另一侧小石板桥底下流走,进入大河。村子里的人是不可能一晚上把这口池塘里的小鱼都抓走的,即使有这个胆量也没这样的渔网,即使有这样的渔网也没有这样的必要,从小到大,村子里的人吃鱼吃藕都吃腻了。

那这些神秘的小鱼一夜之间自己跑了吗?罗玉贤赶紧抱着小女儿在小溪里找,还真的找到了一两条滞留在小溪里的粉红色小鱼,看来,它们是打算回到大河,进入洞庭湖里去,甚至是回到东海里去了。

罗玉贤回到池塘边,怅然若失,他抱着女儿和哑巴坐在一起。哑巴本来很呆滞的眼神忽然充满了笑意,伸手想抱一抱小红排,罗玉贤犹豫了一下,让他抱了过去。

哑巴是周家的,从小聪明伶俐,是个异常漂亮的男孩,只是他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呆在一边看天,也不太和同龄的孩子玩,后来私塾先生让他回家,说教不了他,于是这个漂亮男孩就早早地回家,十岁开始就跟着孙师傅学做篾匠,兼纸扎,等到长到十六岁,他成了碗底村最好的篾匠和唯一的纸扎师傅,他给各家亡者扎的纸屋总是推陈出新,堆满各种富贵人家的奇珍异宝,那些奇珍异宝和器物人们都没有见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哑巴师傅可以凭自己的想象,用篾片、彩纸、新鲜树叶把这些将在阴间使用的器物做得栩栩如生,合情合理,令人赞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一直很少,后来干脆不说话了,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哑巴。

回到家里后,罗玉贤怅然若失。他空有一身水底功夫,却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碗底村,还不如这些两三个月大的小鱼!还有可怜的小红排,从小就被人骂,说她克死了亲娘,长大以后只怕没人敢娶她。自己身体不好,百年之后,没有兄弟姐妹的照顾,女儿将来如何在这个村子里立足?

有天夜晚,月亮躲在云层后,罗玉贤把睡熟的小婴儿捆在怀里,偷偷摸黑淌水过河,到了对岸,打算爬悬崖,冒险离开碗底村。

他早就开始准备了,选中了一处没那么光滑陡峭的悬崖,暗中练习攀岩。三十岁的罗玉贤身材精瘦,反应敏捷,练了大概一个月,终于成功登顶,爬上去之后将肩上的一捆麻绳扔下去,一头捆在山顶一棵大松树上。有了这捆麻绳,他后来分多次在夜黑风高时顺利地爬上过悬崖,分批把衣服被褥和一些重要的工具农具吊了上去,藏在山顶,整个过程貌似没有人发现。

这次他将小女儿包得厚厚的,外面裹了一些油纸,捆在后背上,生怕一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或者一声猫头鹰叫就将容易啼哭的女儿吓醒。但过河的时候,还是将女儿身上的小被子打湿了一些,深秋之夜,异常寒冷,体弱的女儿万一得了伤寒,到时候自己又不会看病,可怎么应付?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思虑不周,他一路上忐忑不安,往悬崖方向走。

平时一个人走这夜路很平坦,但今天带着较弱的女儿一起走,他的背心沟里都是汗。

快到悬崖底时,一抬头,愕然看到有几个黑影在底下等着他。

原来村民们早就发现了!

罗玉贤呆若木鸡,片刻过后,冲上去就骂:“你们不给我们爷俩活路,把我逼急了,我也会杀人的。。。”

“。。。不是,你别急。。。”有个村民走了上来。

“我怎么能不急?!我再住在这里,我女儿迟早会被你们这些人咒死。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刚出生就没了娘,可你们这几个月,还是不放过她。。。做人要讲点良心!”

“我们不是。。。”

“现在我走了,我们家的房子、牛和水田旱地都陪给那几户烧了房子的人家总够了吧?还有。。。”

“玉贤,我们几个是来送你的。”

罗玉贤被订在了原地。

师生集体写作分工

  • 【罗老师】:总执笔;

故事角色

  • 【】:扮演 罗玉贤;
  • 【】:扮演哑巴;
  • 【】:扮演周大妈;
  • 【】:写王氏家族的关系网,以及红排的妈妈王氏的背景资料;
  • 【】:写碗底村其他杂姓人家的资料、关系网,以后会用到;

资料补充和情节

  • 【】:负责从历史文献中,寻找元朝末年前后,在湖南地区的生活用具、建筑特点、耕种方式、婚丧嫁娶、医药等等;
  • 【】:负责从历史文献和古代小说中,寻找当时人物的语言特点;
  • 【】:对元末明初的湘北历史进行描述,包括地方官的姓名、战争等等,还有当时的皇帝的介绍;
  • 【】:对上述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进行分析,尽量让其合理,让冲突推动者情节不断往前走;
  • 【】:负责对上述角色扮演者所描写的人物相貌、服装、发型进行细化、审核;

参与写作人员清单

这一章的作者包括:【老师】:罗老师。。。【学堂学生】:【外部写作爱好者】:【家长/朋友】:

欢迎参与

这是我们山水学堂的项目式学习示范,老师学生在一起合作创作一部以孩子为主角的小说,欢迎大家在下面留言,把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说给我们这些作者听。如果你的孩子也喜欢写作类似的故事,欢迎报名,将下列信息发给微信号 amasia 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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